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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紅衣(七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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惜紅衣(七)

長劍自身後揚起,振聾發聵的嘶喊響在破敗的廟宇樓前,是一聲聲嘶力竭的“不要”。

瞬時,風雪好像凝住了,就停浮在空間,那些或攀拉、或摁壓、或防備、或執劍的身影都消失了,只剩天間懸著的一把劍,正對程澈的左胸膛。

顧寒霜死死拽著她,冷漠地看著,“殺!”

“停下!”

燕聽雪及時叫住了,她伸出手努力往程澈的方向靠,卻是不能。

咫尺的距離在他們之間宛如天涯。

沒了束縛,程澈終於能動彈了。

可是右側胸膛順著肋骨插過去的劍讓他真的好疼啊,執劍的左手也在淌血,連劍都握不住。

他努力往前一分一毫地匍匐著,想要靠得離燕聽雪近一些,再近一些。

他哆嗦著唇,說,“聽雪,紅色果然極為適合你。只可惜……”

我好像看不了了。

這個世界似乎終究是顧寒霜在主宰,受他意識的劍鋒落下,落入他的脊骨裏,錯過心臟,又在他身上形成個窟窿。

汩汩的鮮血從他身上溢出,他艱難地往前爬著,不斷朝她靠近,“我還沒有……做到答應你之事……帶你走……”

劍落的那一瞬間,凝在空中的雪覆又恢覆走線,加倍地砸到地上,他的身後蜿蜒出一道血痕,再多的雪砸進去,瞬間被染紅,如何都蓋不住。

“對不起……”

好像此時,他也只能說出這般無言的話。

“……我把命賠給你。”

“程漸青!”

她被淚模糊了雙眼,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掙脫了顧寒霜,灼灼如烈火的裙揚了起來,朝他奔來。

“過來!”

顧寒霜喚她。

明知這個世界皆聽他號令,他還是很著急,出口的話不禁成了呵斥,聲線不穩,往前追去,連最後的訴衷情也不想留給他們。

燕聽雪真被他的聲音控住了,整個人突然停住,因為沒有支撐“撲通”跪到了地上。

她掙紮著,卻往前走不了一步。

似乎這班,愈發印證顧寒霜是這個世界的主宰,他突然放松了,在燕聽雪幾步之處站定,遙遙看向她,溫聲道,“聽雪,回來,回到本王身邊。他很快便是個死人,什麽都給不了你。只要你回到本王身邊,本王一概不究,我們日後琴瑟和鳴,一起好好過日子,你會忘了他,會發現本王的好的。”

“程漸青……”

燕聽雪不理會他,仍掙紮著往程澈處去。

走的不行,她便用爬。

她發現這樣的舉措是可取的,幾乎在發現的一瞬間,她便泣絕而喜,未曾猶豫,堅定地朝他去。

即使千痛加身,即使道路險阻,她一定要跟他說,“我們是知交好友了。”

“程漸青,你不是說你一個月進步飛速嗎,怎麽還能隨隨便便被人插了刀子。”

“程漸青,你一直問我,如何能成為我的至交好友?我現在回答你,已經是了。”

“這些時日,不知緣何,我之識海倏然清明,總是會在涼夜衾薄的時候,聞到一股異香,夢到你我之事。我原本想,這次事了便告訴你的……這些阻隔的時月,我看到了多少已然忘記、未曾聽得的故事。”

“程漸青,原來我同你一樣,自小便愛耍花棍子,只是我是女孩,更愛聽父母之言,說放下便再沒拾起。只有你,在青紅紫綠中,瞧見了我心中之火。”

“聽雪,回來。”

顧寒霜已然覺察不對,只是此刻,他的呼喚對燕聽雪並不抵作用。

成倍的痛襲來,燕聽雪皺了皺眉頭,沒有停,她臉上露出淺淡的笑容:

“原來我們第一次是在梅林見面的,只是我並不知曉,只知道你隨攝政王殿下而來,來找小奚兒的。”

她每說一句,便離被釘在原地裏的程澈近一些,顧寒霜終於急了,當即擡步上前。

燕奚自是不會讓他打擾如今這好不容易吐露真言的場面,正欲使喚小綠在道具中再使用道具,然而小綠在她肩頭打了個轉,沒了用武之地。

它又落回燕奚的肩上,看到顧寒霜被阻在燕聽雪的身外,根本碰不到她,就像她如今聽不到他之言一般。

現在,此地是燕聽雪的天下。

燕奚雙手抱臂,輕輕籲了一口氣。

“直至下山遇到那些來路不明的刺客,你救了我,我們才算第一次互相認識了。我不愛欠人情,遇事必定回報,那日你送我回來,我問你如何相報,你說,暫時沒想到,先留著,日後再報。”

“我應了你,於是後某日,你送了一封信來,說春日氣候正宜,邀我出門踏青,便算報答。那日我本欲隨意穿著,可你在信中提及,想看我穿紅衣。這是我報答你的條件,我便應了。”

“三裏桃園,八尺瓊華,漫天的英華下,你什麽也沒說,只邀我看了一場春花雨。你說,這一幕很像若幹年前惠敏長公主入此園,你說,紅衣果然適合我,要我好好珍惜此份情懷,你說,此情此景相識,我能否同惠敏長公主一般,跟你做個朋友……”

“那才算我們的相識,後來你也經常傳信於我,邀我逛市井人家,你說年少所不得之物終將困其一生,零碎地提起,你羨慕夜裏人家燈火團圓。你帶我做了許多我曾想過,未曾想過,想去做,而又未曾做過之事。”

“你帶我攀花,你帶我爬山,你讓我摸劍,帶著我揮了幾招,滿足我的好奇心,你帶我釣魚,帶我逛夜市,你說人要有煙火氣,不能一直懸在空中,不長久,你說不能只能在一個地方布粥,要真正走到疾苦地才算幫到人,遂護著我入舊民巷,分發白米,棉布,讓他們自己豐衣足食。”

“從沒有人問過我,我心中期許是什麽,我也沒有再去想過,只覺如今,離心中想越來越遠的路,按部就班,走著也不錯。只有你,問了我,是不是喜歡你這身紅衣,是不是喜歡你如今灑脫無羈。”

“那些時日,其實我們成為了很好很好的朋友……可是,這些事情在我心中的印象並不深,恍如白駒過隙,發生了便發生了,再深的我記不起想不清,連那股時而湧起的莫名情緒,我甚至都未曾奇怪。直到清水宴落雁池,我見到你時,似才有些異常之感,察覺這令我難受的情緒,在你。”

“便在那之後,我如期按小奚兒所約,拒絕了你之任何邀請,我甚至在想,這樣也好,給我一個容緩的機會,讓我想一想,我之所觸,到底是何?直到再見到你的那一刻,我才明白,因為是你,是游離於我方寸之外的可期,另一個我自己,活成我想要樣子的自己。故而我思我怖,我產生無限遐想歡喜。”

“原來那一日是我第一次閃過了那樣的念頭,若餘生相對是你的話,也不是不行。”

全身如萬蟻蠶食,燕聽雪的額頭上不斷冒冷汗,往前前行的動作越發遲緩,手掌甚至在地面劃滲了血。她卻始終帶著這樣堅定的決心,寸步不棄,只盯著眼前尚帶喘息的人。

顧寒霜被屏在屏障之外,雪落了滿身,他靜靜聳立著,全身都僵硬般的一動不動,宛如冰雕,默然無聲,雙目殷紅,唇色蒼白,無能為力地看著境中人。

他已然是局外人。

“擷芳書院的開庭宴,小奚兒支走我去後院,我見到的卻是你。你同我講了實情,挑眉朝著我笑,祈求我呆著此處,滿足小奚兒和攝政王殿下的玩鬧。我本想不應你,讓你出醜,竟沒想到我的行為先替我做了抉擇,答應了下來。那天你跟我提起,我們算不算朋友,下次見我,可不可以不要再拒絕?”

“我沒說話,你又哄著我跟我講了很多別的故事。你編的真不靠譜,我都能聽出來是在編排攝政王殿下和小奚兒,你卻非要說是你的一個朋友,自詡聰明偽裝得當。其實我知曉,你是在拖延我,攝政王殿下和小奚兒不厚道,拿我這個姐姐做了好長時間的戲,就為了讓燕期認清自己的心,讓芳菲得償所願。你們都一樣壞。恍到近日我才想起來,原來那時,我已然與往日不同了,多了些你所謂的煙火氣。”

“寒山寺之行,小奚兒又設局,讓我拋卻那看似事關人生大事的紅祝,在你們這些人中選出我心向之的情郎。那日我久久未落筆,腦子裏最先閃過的,是我自己。而造就我如此的人,有著與此紅祝顏色一般的靈魂。索性我便放手而去,讓紅祝替我抉擇答案。”

“那夜我睡不著,無意間走到了梅林裏,未想你竟也在入口遙遙相望,同我一般轉輾難眠。你又問我,我們算朋友否?我自然點頭,你說,那你能否以朋友之名,問詢我所寫紅祝之意願?那是你第一次這般直白地問我,剖開心給我瞧,讓我知曉,原來你對我有別樣的心緒。那夜,你細細跟我訴來你的心思,自慚形愧地朝我道歉,讓我切莫為此紛擾。”

“可我……原來那時,在聽得你的那句話後,心底最初升起的竟是雀躍,是一種從未有過的,芳菲經常提及的情緒。我才恍憶起,原來自始至終,打破我的方圓門墻,伸手牽引我之人,早已出現在我身畔。”

“那些被我遺忘的記憶我都想起來了。”燕聽雪緊咬著唇,不讓自己發出慘痛的嗚咽聲,“我不是故意忘記的。不知為何,我居然記住了山下初見和廣玉蘭下琴音偶遇,就是忽視了他們,忽視了給我日日歡喜的經遇,我記不住,捕捉不及我之思緒。讓我以為,靈魂相同,便是餘生所愛。”

“我忘記了,滿園紅雨下,早有人同我說過,要我珍惜這身紅衣,問我,可不可以和我成為朋友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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